成默确定自己并不是因为第一次到肯德基而感到紧张,而是因为牵着谢旻韫的手,他在k20上都没有太多时候觉得紧张过,然而眼下却有些不知所措。
他想起自己每次经过解放西路的时候,都会路过一家24小时营业的肯德基,那家地处繁华的肯德基大概就是市井小民的深夜食堂,每天夜里各式各样的人在那家彻夜明亮的房子里汇集,有穿着奇怪的流浪汉,有举着自拍杆正在直播的主播,有刚才酒吧里出来想要填饱肚子的时尚男女……
五光十色的人在午夜里上演着人生百态,流浪汉的茫然,主播的亢奋,时尚男女的微醺,让成默能真切的感受到这个世界的光怪陆离,他其实对他们的生活状态很好奇,可作为一个因为身体原因,绝对不会触碰垃圾食品的人,他从不曾推开那扇玻璃门,进去触碰那个世界。
他站在书本构建的世界里,用旁观者的眼光默默的观察这个世界。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谢旻韫和成默有一样的困境,她和底层生活有天然的鸿沟,当然这并不是说她去吃一次肯德基有多难,即便谢旻韫的妈妈不愿意女儿去吃这种垃圾食品,但让谢旻韫感受一次这也没什么太大难度,难的在有人愿意以朋友的身份和她去吃肯德基,对于谢旻韫来说普通人之间没有距离互相打闹调侃一起分担悲伤享受喜悦的生活是一种奢求。
虽说谢旻韫有父母,可她的父母实在太忙,忙到根本没有办法顾及到谢旻韫的需求,这让她和成默一样,都是在孤独中长大的……
此刻两个都是第一次来肯德基的少男和少女正艰难的商量着需要点什么食物。
“饮料要可乐吧!”谢旻韫决定从喝的开始规划。
“不是有豆浆吗?喝豆浆健康点。”成默看到了餐牌上的豆浆觉得寻找到了一些安慰。
谢旻韫摇头,“吃炸鸡谁喝豆浆啊?太不搭了……当然要喝可乐……还必须是冰的,偶尔喝一次可乐并不会给你身体带来什么影响,实际上你应该清楚可乐的缺点就是其中所含糖分对身体的影响,另外可乐中磷酸等对牙齿有一定的腐蚀作用……但立刻剂量谈毒性都是耍流氓……至于其他的什么致癌啊……还有那啥都是无稽之谈……”
说“那啥”的时候,谢旻韫微微红了一下脸。
成默自然知道谢旻韫的意思是“杀精”,他瞄了一眼谢旻韫完美无瑕的侧脸,感觉手中有电流窜了过来,于是便放弃了抵抗,低头道:“可乐就可乐吧!”
见说服了成默,谢旻韫也偷偷看了成默一眼,抿着嘴角忍了住了笑,今天她已经笑了太多次了,得矜持一点,于是谢旻韫恢复了一脸淡然接着说道:“那我们还要薯条、香辣鸡翅、奥尔良烤翅、香辣汉堡……”
“这么多?你不是说你现在对食物没什么需求了吗?还点这么多,不是浪费吗?”成默问。
“我每样尝一点,其他的都交给你!”谢旻韫理所当然的说道。
成默摇头,“不行,我吃不了这么多。”
谢旻韫转头看着成默眨了眨眼睛,眼波流转吐气如兰的在他的耳边低声说道:“那我喂你……你可不可以多吃一点?”
这句稍显甜腻的话一说,顿时无数的目光就朝着成默和谢旻韫的身上汇集,成默只能又一次的缴械投降,他终于有些明白自己的那个木头老爹,当年是如何被攻陷的了,无奈的说道:“好吧……”马上他又反应了过来这样回答有歧义,又说道:“不……我的意思是随便你点……但……不需要你喂我……”
谢旻韫咬着嘴唇,忍住了想要继续调戏从来都冷静的像是石头的成默,和他在服务台哪里点了一堆吃的,说起来每一种都点了一份,其实也不算特别多。
两个人找了一个靠窗户的座位安静的吃了起来,外面的天空彻底的暗了下来,岳麓书院的老式红砖楼在翠绿的树荫中渐渐隐没,路人行走在雨后湿漉漉的石板街上,一切都显得寂静而缓慢。
谢旻韫并没有如她所说的喂成默吃东西,虽说放下了矜持,可太肉麻也不是谢旻韫。不过谢旻韫也没有那么随意的吃掉这顿肯德基,她将所有的食物都安排成了西餐的形式,从开胃菜的上校鸡块,到副菜的番茄酱沾薯条,到主食的麦辣鸡腿汉堡配奥尔良鸡翅……安排的井井有条。
薯条数的清清楚楚,在托盘里摆出了花样,就连汉堡都麻烦店员切成了两半,放的整整齐齐,惹的肯德基的店员还看了他们两个“怪人”好一阵。
不过两个人都不以为意,依旧慢条斯理的吃着东西,两个人拿着可乐当红酒,吃个肯德基居然都吃了半个小时……
最后谢旻韫也没有像她说的那样每样只吃一点,而是帮成默分担了一半。
吃饱喝足之后两个人走出了肯德基,这条叫做登高路的坡道上弥漫着各种小吃的香气,两侧的店铺外面站着一些游客和学生,因为白天下过雨,人并不算多。
谢旻韫拉着成默沿着登高路向上走,沿路在每家小吃店和卖纪念品的店子门口都要扯着成默看上几眼,两个人就像普通情侣一样走走看看,很快就进了岳麓山的南大门。
山路蜿蜒,路灯在摇曳的茂密树荫里透着温暖的光,暗夜的山林中游客稀少,树叶间的沉积的雨水摇摇欲坠,微风拂过,时不时的就会有水滴从上面落下来,滴在两个人的身上。
两人站在游览地图前看了几眼,商量了一下,便沿着主路径直向着岳麓山最著名的岳麓书院和爱晚亭走去。
“这是什么树?”谢旻韫刚刚知道了成默还挺喜欢研究树的,于是指着漫山遍野都是树木问道。
成默停住脚步,仔细的看了片刻,说道:“这些嫩叶紫红、老叶深绿、叶片细长的是栲树……”顿了一下他又指着另一片树林说道:“这一种叶质显得更硬、叶边有齿的常绿树种是青冈。”
“大概这两种树都是岳麓山的优势树种,这一带抗战时遭焚毁,后来长出马尾松等先锋树种,我猜应该经过几十年演替,才变成现在的群落结构……”
成默拉着谢旻韫走到马路边,指着远处的山谷两边山脊,“那边长的高高的就是马尾松……不过它们已经快要被栲树和青冈演替掉了,很快它们将和其它常绿阔叶树种组成一个‘顶级俱乐部’,和下面的灌丛、草丛等植物一起,组成一个完整的常绿阔叶林顶级群落……”
谢旻韫顺着成默的视线朝山谷那边望去,虽说夜色深沉,在常人的眼里应该只是一片漆黑,可她却能轻易的看见成默所指的马尾松,“自然界的竞争真是无处不在啊!”
成默点头,又跟谢旻韫分辨起了其他少一些的树,谢旻韫听的津津有味,偶尔也会插嘴问:“怎么分别常绿树种和落叶树种?”
“岳麓山的枫树为什么不够红……”
两个人聊着树木来到岳麓书院的后门处,可惜晚间书院已经关了门,没有办法进去游览,让他们很是遗憾,只能寻了高处,在灯火中眺望那一片大如迷宫的白色建筑群。
夜晚的岳麓书院笼罩在一片薄薄的湿气之中,青瓦白墙很有古代书院的气质,让人不得不畅想古人求学与读书的艰辛。
他们聊朱熹来访与张栻论学,在岳麓书院举行了历史上有名的“朱张会讲”,推动了宋代理学和中国古代哲学的发展。
说起当年元军攻破星城,岳麓书院被付之一炬,岳麓书院几百学生参与战斗,城破后大多自杀殉国,两个人又各抒己见,成默认为迂腐,谢旻韫认为这是高尚,于是两个人又争执到了宋朝为什么会灭亡……
成默认为是宋朝统治阶级的愚蠢,是来自上层的崩溃。
谢旻韫自然不同意,用了贾志扬的观点,认为宋朝的灭亡是因为敌人过于强大,而宋朝表面上看繁荣,实际上积贫积弱,财政维护不了军队支出。
这又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事情,也不知道争了多久,两人放下争执,说起了“惟楚有才,于斯为盛”,感慨千年以来,多少经纬天地影响华夏的人才从这里走出,那些载于史册的文韬武略,都是在这与天地自然融于一体的苍枝黛瓦中孕育出来的。
从天一阁到岳麓书院,两人在交谈中都又一次的深深感受到了中华文明一脉承传的艰难与震撼。
说到这一点,两个人长久的成默,气氛再次和谐了起来。
成默和谢旻韫出生的阶层虽然有天壤之别,但要较真起来,表面上看两者也不是距离的那么遥远,要放在古代来看谢旻韫就是天潢贵胄,身份自然无比崇高,差不多能封个从一品的镇国公主。
那么成默他爹,死之前进入了华夏社科院,大概就是翰林院从六品的史官修撰,一个小城市出生的普通百姓,能够依靠学术混到从六品,就算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两者都是清水衙门,可都是凤毛麟角,难得一见的人才了。
两个人之所以有共同语言,归根到底,还是因为成默有个牛逼的老爸。
眺望了好一会的岳麓书院,畅聊了半天的历史,两人便走到了“爱晚亭”,只是可惜爱晚亭前面的池塘里面一片浑浊,完全没有瞧见锦鲤,这又一次让谢旻韫大失所望,准备的硬币没有能派上用场,不过谢旻韫还是让成默转身,自己将硬币丢进了池子,双手合十许了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