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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1 / 2)

屋里一时有些安静。

「的确是在你府上。」魏凌嘆了一声,「十多年前,因为我一时糊涂犯下大错,酿成今日的因果。我这些年来也在不停地想,得知了她的消息,立刻就往贵府来了。罗大人怨我也好,恨我也罢——我是肯定要把宜宁带走的。孩子最是无辜的,她再怎么也不能留在罗大人的府上了。」

罗成章的笑容僵住了,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那英国公却已经稳稳的放下了茶杯,撩了衣袍单膝跪下。

「还请罗大人把我女孩儿带出来吧,我今天就带她离开。我听闻罗大人把她赶去了偏院,想必也是不想看到她了。」魏凌抬头,目光明亮,「罗大人若是有要求儘管提,但凡不是有违道义,魏凌绝不还口。」

英国公魏凌,跪也只跪紫禁城的那几位了,他一个四品的文官,何德何能让英国公跪他!

但罗成章根本忘了扶他这种事,喃喃地说:「是你……和顾明澜一起的,是你?」

「那时我并不知她是谁。」魏凌缓缓说,「她也并非自愿,罗大人大可不必怪她……」

「我不怪她?」罗成章下意识地就冷笑,「她不守妇道与人私通,有什么好争论的!你……你也是,你地位尊贵,怎能如此行事!」

魏凌早知道到罗家来是怎么样的情形,看到罗成章气得发抖的模样,他倒是没有说什么。

毕竟是理屈词穷的一方,他喝了鹿血之后神志不清……做了那等事是事实。任他说几句吧。

英国公的马车进罗家的时候,就有人跑去告诉了罗慎远。

罗慎远合上书,有些怔了。他给魏凌送了信,却不想他第二天就上门来了,但至少证明他对宜宁是真的看重,以后不会让她委屈了。

他侧过头问护卫:「郑妈妈可到了?」

「郑妈妈听了之后焦急万分,连夜就上了马车。故一刻也没有耽搁到了保定……小的安排郑妈妈住在旁边胡同的宅院里,您要现在去请她过来吗?」

「去请吧。」罗慎远把书扔在桌上,站起了身。

是非曲直,本来就说不清楚。让郑妈妈把当年的事告诉父亲,其他的由父亲自己去判断吧。有英国公在这里,那就怎么也不用担心了,英国公是不会让宜宁再受委屈的。恐怕就是罗成章不同意,那也要强制地带走。不然他何必要带五百精兵过来。

只是想先礼后兵而已。

宜宁靠着床沿在写字,还是她一贯的习惯,早上起来要写三篇的大字。

旁边伺候的小丫头看她写得认真,不禁嘟嚷道:「小姐,您这时候还练什么字……」

「不练字做什么。」宜宁淡淡地道,她端正地坐着又落下一笔。

雪枝上前一步对那小丫头说:「你去外面帮着收拾打整院子吧。」把那丫头打发出去之后,她走到宜宁身边低下头道,「二太太想进来看您,门口的护卫把她拦下了,二太太哭了好久……」

宜宁抬起头嘆了口气,林海如对她这么好,出了这样的事她肯定是要伤心的。她低声道:「母亲还怀着弟弟,眼看不足一月就要临盆了。你帮我带个话,让她保重身体,不要操心我的事。」

如今她是落魄,陈氏都让罗宜秀不准来看她,平日往来她院子里的丫头婆子这么多,哪有像现在这样门庭冷落的时候。宜宁抬头看着槅扇外,鹿鸣堂的院子里高大的槐树叶子落光了,天气越发的寒冷。搬过来的被缛不够御寒,也不知道这个冬天怎么过。

从一个嫡出小姐变成了奸生子,罗成章肯留她在府上已经是给她颜面了。但其实宜宁根本不想留下来,她前一世就算没有人疼爱,也是活得行事端正的。哪像如今在罗家这般被重罚,走出去丫头婆子都会轻视她。但想离开根本是不现实的,所以无论再怎么屈辱,她必须若无其事,自己先轻慢自己了,别人的践踏更会毫不留情。

宜宁轻轻吐了口气继续练字。

这时屋子里的棉布帘子被挑开了,松枝脸色苍白游魂一般地进来了,雪枝见她回来,朝她走过去问:「可领了炉子和炭回来?」

松枝摇了摇头,欲言又止张了张嘴,指了指旁侧示意雪枝避去偏房说。

宜宁却抬头看着她,手里的笔也放了下来:「就在这儿说吧,如今没什么是我听不得的了。」

松枝深深地吸了口气,才说:「奴婢回正房之后,才发现老爷让人把小姐的库房封起来了,奴婢想争辩……守着的护卫说,如今那处的东西已经不归我们了。奴婢就想再搬些被缛回来。结果看到房间空荡荡的,竟连木头架子都搬空了!」

雪枝听了一急,她们昨晚搬的本来就仓促,好些东西都还没拿过来。「老爷这是什么意思,要让我们活活冻死吗!」

松枝拉了拉雪枝,雪枝下意识地回头看宜宁。她背脊挺直地坐在临窗的大炕旁,稚嫩柔软的脸映着窗扇透进来的光,好像在听她们说话,又似乎没有。过了会儿才说:「那便把妆盒里头的首饰变卖了,换些棉芯回来自己做吧。」

雪枝觉得心疼不已,老太太捧在手里养大的孙女,前二太太亲生的女儿。就算没有罗家的身份了,也不该这般的待遇……要是这样,还不如、不如让宜宁跟着顾家回去,总比留在罗家好!

雪枝走过去拉着宜宁的小手,半蹲下身看着她:「姐儿,不用的。我们写信给顾夫人,写信给太老爷,让他们把您接回去……」

宜宁摇头,轻轻地说:「顾家未必有我的容身之处。且舅母没有个说法,也不好接我回去。到了顾家也是同样寄人篱下……雪枝,你都明白的。」

雪枝抬头望着宜宁的脸,眼泪止也止不住。是啊,她都明白,但是心里却还有一丝奢望。宜宁伸手帮她擦眼泪,笑道:「不要担心了,罗家不会想把这种事情说出去了,过了这段时间便好些。等母亲的孩子生下来了,我们说不定还能看到小少爷呢。」

宜宁越说雪枝哭得越止不住。

门外一场风起,槅扇外的槐树的枯叶吹得到处都是,庑廊上积着厚叶无人去扫。

影壁那头,罗慎远亲自扶了郑妈妈下马车,郑妈妈似乎苍老得厉害,几年的时间她的背都佝偻了起来。她倒是不显得慌张,只是捏紧罗慎远的手道:「您带我去见老爷吧,我亲自把这件事说清楚,不可让那小人得志……」

「您不用急,宜宁的生父已经找上门来了,正在和父亲说话。」罗慎远说,「您只需把当年的事完整地说清楚就行了。」

郑妈妈有些惊愕,随即苦笑了一声:「三少爷,但凭您信不信。您说这十多年来,若是一直有把刀悬在头上不掉,那是忐忑心慌的。如今刀落了下来,痛是痛,我反倒不急了,再也不会有比这更糟的情况了。」她復又问,「您说……宜宁的生父找上门来了?」

罗慎远顿了顿才说:「是英国公魏凌,当年带走二太太的是他的护卫。但是宜宁……是他的孩子。」

郑妈妈的手有些发抖,不知是激动还是悲痛,目光闪烁,半晌说不出话来。

罗慎远立刻送郑妈妈去了前厅。

前厅的槅扇紧闭着,英国公的侍卫林立在门外,戒备森严。里头听不到半点动静。

小厮通传之后槅扇打开了,屋里十分的沉寂。郑妈妈被扶着进去,就看到一个高大俊朗气度不凡的男子站在堂上,听到动静之后他转过身来。郑妈妈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这个才是宜宁的生父,这个才是……当年那个明澜念念不忘的人!

而坐着的罗成章的脸色显得相当不好看,他勉强压下汹涌的怒气,僵硬地道:「郑妈妈,您远道而来……实在是不必了。当年的事我都清楚了,您帮着她隐瞒通姦这等丑事,我不想再多说了。您要是来帮顾明澜和罗宜宁讲情的,实在是不必!」

英国公嘴角微扯道:「我已说她是被迫,罗大人何必再如此说她。」

罗成章身子微僵,虽不敢顶撞英国公,放在身侧的手却紧紧握住。

「奴婢不是来给任何人说情的,事情是什么样,奴婢就说的是什么样。奴婢已经是半隻脚踏进棺材里的人了,没有说假话的。」郑妈妈本来精神不太好,如今却直起了背脊,彷佛有一种生命力从她的周身焕发出来,眼中也露出一丝光。她干瘦的身体像燃烧的木炭,烧着烧着就要死了。她望瞭望英国公。就算一开始她对英国公的印象不好,但听了他的话总算还是对他宽容了些,至少……他从未想过让顾明澜来承担责任。

郑妈妈缓缓走到两人当中,站在旁的罗慎远知她身子不好,亲自上前扶她坐下。

「当年……您与乔姨娘生下了怜姐儿,」郑妈妈吐了一口气,看着面前的罗成章,她就不禁的想到当年太太受到的那些屈辱,想到太太的委曲求全。一想到这些,她对罗成章的厌恶就止都止不住。

「您把那瘦马当成官家之后收进门,还是先有的孩子。太太仁慈,看在孩子的份上这些都是忍了的。」郑妈妈捏着扶手,手背的青筋都浮了出来。她继续说,「太太在顾家是娇养的小姐,品行端正,可您呢?却为那孩子三番四次的怀疑太太,太太何苦会为难一个孩子。实在忍不下去了,才避去了寺庙里。」

「她分明就是为了和别人幽会,才要去寺庙居住……」罗成章冷声打断郑妈妈的话。

郑妈妈听了几乎是气得发抖,她站起来忍不住道:「你这话简直就是诛心!太太是怎么对乔姨娘的,难道你心中没数?那张氏早就被乔姨娘收买,她的丈夫是乔姨娘的伙计,她的话您就信得,奴婢的话您就信不得了?你自己想想,太太是什么性子,她会做出通姦这种事吗……你这么对她就算了,何必还要污衊她!她都已经死了啊,死者为大,你就不怕她化成了厉鬼半夜来找你吗!」

罗成章从未看到过郑妈妈用如此仇恨和愤怒的目光看着他,好像恨不得扑上来,立刻就把他撕了。

他一时被郑妈妈的气势震慑了。

「您以为老太太是怎么气倒的?」郑妈妈强忍着心中的怒火,继续说,「您和老太太以为是太太害了六小姐,要太太发配自己的丫头。太太真是对罗家绝望透了,所以才避去寺庙里居住。寺庙里来了贼人,那时候家里的护卫紧着大房和乔姨娘,奴婢们根本就没有办法阻止……您说这究竟该是谁的错!还不是因为你罗成章宠妾灭妻造成的!老太太听了奴婢说起这件事,她又是痛心又是自责,当年是她替你求娶了太太,你们满口答应的……要对太太好,但是你们谁对太太好了?老太太自责把太太嫁给了你!嫁给一个狼心狗肺之人,自责是她害死了太太。」

「老太太临走前,奴婢说要把姐儿带走,但是老太太怎么都不肯。她说是罗家欠了太太的,姐儿就是她的亲孙女,姐儿哪儿都不能去。奴婢这才放心离开!老太太都如此自责,您有几个脸怪罪明澜了!」

罗成章有些惊讶,他浑身的怒气终于平復了。他勉强说:「母亲……不是被宜宁非亲生给气得发病吗……」

郑妈妈听了冷笑:「她是被气得发病的,但不是姐儿,而是你罗成章!你要怪谁,也只能怪你自己。」

罗成章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他想到罗老太太的死,想到顾明澜的死,想到她们临终的时候看自己的眼神……突然觉察过来,那都是一样的,一样的冷漠,甚至还有厌恶。

「我……我对明澜如何不好了。」罗成章声音嘶哑地说,「她怀了慧姐儿的时候,我成天伺候她。她病弱的时候我也从不曾去过乔姨娘那里。哪个男人不三妻四妾,是她太过固执了。我待乔月蝉好些,也是看着她可怜……」

郑妈妈一步步逼近他,止不住地冷笑:「我家太太就不可怜了?我家太太就活该遭你这般对待了?明澜在顾家可是娇养的小姐,嫁到你罗家来为你操持家务,伺候你起居,还要忍受你纳妾,你甚至宠那小妾胜过她!你可对得起你当初说的话?你还指责太太,你自己岂不也是那等色令智昏的小人,娶一个扬州瘦马回来当妾,还是未婚先孕。你罗成章就不无耻了!」

郑妈妈的话彷佛一记又狠又急的耳光,打在罗成章脸上。让他阵冷阵热。

罗成章想起当年发现乔月蝉有孕的时候,他心里的羞耻和狼狈,这的确是一件丑事。但是顾明澜同意帮他掩盖,她柔和地跟他说:「夫妻本是同林鸟,我不帮你,出去了别人也会笑话我。你不用感激我。」

的确……的确是他无耻,还非要把这等无耻推到别人身上,让别人帮他负责!

「太太后来真是对你绝望了。奴婢以为她怀了贼人的孩子,叫她落了胎。太太却说什么都不肯,稚儿何其无辜!奴婢当时并不知道为什么……」郑妈妈看向英国公。

魏凌从来没有听顾明澜说起过这件事,如今才知道她受过什么委屈。他低声道:「当年那事是我的错,怪不得明澜。」

郑妈妈想起顾明澜跟她说过。

「……他不是个贼人,他是好人。郑妈妈,您不必再说了。就是拼了我的性命我也要保住这个孩子。」顾明澜的眼中含着泪水,神情却倔强而柔和,「我只恨我嫁错了人……我不想妨碍了他,但我不会杀这个孩子。您不要再劝我了。」

郑妈妈冷冷地道:「太太后来真是厌恶极了您。她为了保住孩子伤了身子,后来为了保姐儿……她让奴婢给了她一副药。」

如果顾明澜还活着,那么这件事暴露的可能性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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