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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餐这边本来就是你和阿桦负责的,有啥事儿就知道来找我?」

夏月初并不着急,她刚过来的时候就细细打量过两个人,心里已经大致有数了。

那男的虽然一脸窝囊相,但是细看五官其实长得还挺好,而且跟姜瑞禾有七八分相似,想必应该是当初把她卖掉的哥哥姜瑞成和嫂子郭氏,如今不知从哪里打听到消息找上门了。

不过是两个毫无背景的癞皮,夏月初并不担心,所以干脆把夏瑞轩和王桦推出去,让他俩历练历练。

夏瑞轩见姐姐来了却一副袖手旁观的样子,顿时有点着急,看看正在地当间儿哭闹的郭氏,再看看一直四下张望,满脸都是垂涎之色的姜瑞成,上前几步咬牙道:「你们红口白牙的说人在我们这儿就在我们这儿了?」

夏月初没想到弟弟竟然会憋出这么一句话,着实有些无语。

不管人家说不说,人的确是在自家酒楼,那么多客人都看到过,想藏着掖着是不可能的,所以这句话一出,反倒是给自己添乱了。

坐在旁边吃着早饭看热闹的朱建山笑着说:「夏娘子,你这么通透的一个人,弟弟这脑子可是不太灵光啊!」

夏月初无奈地笑道:「这小子,还有的学呢!」

她刚要开口介入,没想到王桦却上前道:「当初黑纸白字,是你们把人卖掉的,如今听说人被我家夏娘子救了又来要人?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好的事儿?」

这话说得才字字都在点儿上,夏月初在心里点点头,没想到王桦这孩子平时看着少言寡语,总跟在夏瑞轩屁股后头像个小跟屁虫,没想到关键时刻还挺靠得住,无论是从心智还是脑子上看,都比自家那个蠢弟弟强了不少。

「你胡说!」郭氏一下子从地上窜起来,手指头指着王桦的鼻子,尖声道,「谁卖人了?你们有卖身契么?分明是你们拐带了我家姑子,如今还倒打一耙,真是欺负我们这些土里刨食儿的穷人啊——」

郭氏说着又开始拍着大腿哭嚎,姜瑞成也假模假样地抹了几下眼泪。

「这件事用不着什么卖身契,当初所有的手续都是经过县衙办的,想要找随时可以去县衙查底。」

王桦自幼丧父,家里只有母亲拉扯着四个儿子生活,日子过得要多艰难有多艰难,平时也没少受村里其他孩子的欺负。

这种事儿,他们怕母亲担忧,都是深深埋在心里,回家之后半个字都不会提起。

也正是因为这些欺辱,让他从小就学会了如何保护自己和兄弟们。

所以此时遇到这两个撒泼耍赖的人,他也能端得住,说得到点儿上。

一旁的朱建山点头道:「这个孩子是个不错的。」

夏月初得意地说:「那当然,是我看中的徒弟,能不好么!」

「夏娘子这么年轻就要收徒了啊?」周围几个听到对话的老客人全都凑过来问。

「年前就收。」

「收徒办不办啊?」朱建山之前一直等着夏月初回来做熊掌,没想到夏月初竟伤了手,他自然不好意思再提,此时听说她要收徒,就赶紧问道。

夏月初看着王桦站在前面据理力争的模样,脸上露出自豪的笑容道:「毕竟是我的大徒弟,肯定是要办得隆重点儿的。到时候还请各位赏光光临。」

「这还用你说,必须的!」

「是啊,夏娘子摆酒,不管为了什么事儿都得来啊!」

「夏娘子,要办就赶紧办,可别拖到年前那两天,我腊月二十八就得拖家带口地回乡下老宅去啊!」

大家这边七嘴八舌说的热闹,前面却瞬间喧闹起来。

夏月初抬头,正看到封七一手夹着一个孩子从人群中撤出来,而闹事的两个人都已经飞出门口,摔在地上,每人胸前印着一个硕大的脚印。

秦铮走到门口,看着外头的两个人,冷笑着说:「你们光打听了人在我们酒楼,就没多打听打听,我们酒楼是什么地方?若是你们这些破皮无赖想闯就随便闯的话,我们这生意还做不做?居然还敢在你秦爷爷的眼皮子底下动手?今天看在姜姑娘的面子上,只把你们踹出门了事。下次再敢来闹事的话,天王老子的面子也不好使了!」

姜瑞成都被踹得一口气差点儿没上来,趴在冰冷的雪地里直捯气儿。

郭氏到底是女的,秦铮还算脚下留情,只把她踹出门去了事。

但是谁都没想到,郭氏听了秦铮这话,不但不退缩,反倒指着秦铮嚷道:「大家都听到了,他说姜姑娘,姜姑娘就是我家小姑子啊!他承认我家小姑子在他们酒楼了!」

333步步紧逼

秦铮实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女人到底是耳朵不好使还是脑子有问题,自己说了那么多话,难不成都是对牛弹琴?」

姜瑞成刚才挨的那一脚挺狠,这会儿刚缓过气儿来,不禁有些怂了,扯着郭氏的衣角小声说:「要不咱就回去吧,他们人多势众,咱们肯定落不到好的。」

郭氏闻言瞪眼道:「你说什么浑话!家里那边婚事都说好了,定聘之礼都收了,现在不把她弄回家,过完年你上哪儿再找个妹子嫁给于员外去?「

他俩自以为说得小声,但其实都被秦铮听了个满耳。

虽然对这两个人真是恨得牙根痒痒,但是整件事这也就解释得通了,不然他们怎么早不来,偏偏这会儿过来又哭又闹的要人。

秦铮正准备把两口子这点儿如意算盘公之于众,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喧哗声。

他扭头一看,只见姜瑞禾居然越众而出。

秦铮下意识伸手想要拦着她。

姜瑞禾却摇头道:「我已经不是刚来时那个遇到事儿只会哭的姜瑞禾了,这是我的家事,总归是要面对的。」

姜瑞成和郭氏看到姜瑞禾出来,眼睛都是一亮,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就像往上冲。

秦铮一个侧踢扫过去,带起一阵风声,把两个人吓得重新一屁股坐回雪地里。

虽然之前夏月初为了姜瑞禾打官司的事儿在县城闹得风风雨雨,但是大部分人其实都没见过她,只不过在大家的口口相传中,知道是个天仙似的美人儿。

但是这个天仙般的美人儿到底是什么样子呢?那就只能各凭想象了。

当然,绝大部分的人都觉得,什么天仙下凡,不过是被传消息的人夸大虚构出来的罢了。

但是今天看到姜瑞禾从酒楼里走出来,现场几乎所有的男人都觉得眼前一亮,彷佛有一道柔和而又美好的光照射过来,将自己笼罩其中,好似置身于温泉水中,那种四肢软绵绵漂浮起来的感觉,让人恨不得舒服得呻|吟出声来。

所有人在这一刻,终于对天仙下凡这四个人有了一个立体真实的认识

姜瑞禾一句话还没说,就差不多赢得了现场所有人的信任。

「大家好,我叫姜瑞禾,今天来闹事的两个人,其中一个是我的亲哥哥姜瑞成,还有一个是我的嫂子郭秀华。」

姜瑞禾一脸失望地看着哥哥,见他低头躲开了自己的目光,眼底不由得流露出浓浓的失望。

「我自幼家境殷实,父母只有我们这一双儿女,对我们素来一视同仁,一样的培养教育,还为我千挑万选订了亲事。

但是天有不测风云,就在我定亲后的第二年,父母竟在同一年相继病逝,而我的未婚夫当兵出征,一去便杳无音信。」

姜瑞禾说到这儿的时候红了眼圈儿,声音也渐渐哽咽,看得众人心疼不已,恨不得能衝上去把她拥在怀里,借她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哭泣。

「我万万没想到,父母尸骨未寒,兄嫂不但侵吞了全部家产,还逼着我退婚再嫁……」姜瑞禾咬牙看向低垂着头的姜瑞成,「哥,家产我从来都没想跟你争,我在家也努力做活赚钱,爹娘留下那么多东西,你就真的连我这个妹妹都养不起容不下么?」

姜瑞成一言不发,郭氏却忍不住跳出来嚷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自古传下来的道理,爹娘都没了,哪有兄嫂一直养着个不嫁人的小姑子的道理?」

「我不是不嫁人,我早就有婚约在身!」姜瑞禾看向郭氏的眼睛里简直快要喷出火来,「若不是你在旁撺掇,一向疼我的哥哥又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样六亲不认的样子?」

郭氏闻言撇嘴:「你那个未婚夫,早都不知道死在哪里了,难道你就傻等她一辈子不成?你上次不肯成亲害我们赔了人家不少银子,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不在乎你以前那些破事儿的人,你还想怎么着?」

「婚约是爹娘生前定的,我绝不会退亲,就算陈大哥死了,我也要捧着他的牌位成亲,给他守一辈子!」姜瑞禾气得不行,也提高了音量,「再说了,你们不是都把我卖了么?哪有给卖出门的人再说亲的?」

「瑞禾,你胡说什么啊,哪有哥嫂卖自家妹妹的,你如今不是良籍么,怎么好空口白牙地说我们把你卖了?」郭氏睁着眼睛说瞎话,最后又语出威胁地道,「你可别忘了,你的户册如今还在家里,我们把你带回去,给你安排亲事那是天经地义的!」

姜瑞禾一听她提到户册,心里登时打了个激灵。

是啊,户册还在家里,自己从律法上来说就还是姜家的人。

在老家那个闭塞顽固的地方,父母过世,兄嫂就可以任意决定她的命运,而她根本没有任何选择的机会。

郭氏见姜瑞禾脸色变了,知道她是被自己抓到软肋了,顿时抖起来道:「好妹妹,你该不会是忘了这么重要的事儿了吧?」

姜瑞禾脸色发白,双手紧紧攥拳,却还是控制不住地有些颤抖。

围观的众人对她都心存怜惜,但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当初姜瑞禾接连打了两场官司,完全坐实了自己是良籍的身份,既然户册还在姜家,那哥嫂要带她回家,无论是从律法还是道理上都说得通,根本没有理由阻拦。

夏月初看着外面的姜瑞禾担心不已,视线时不时地朝巷子口看去,心下焦急,孙旭这傢伙搞什么鬼,从县衙到初味轩又不算远,怎么还没到?

郭氏看着初味轩众人晦暗的脸色,越发得意起来,她从地上爬起来,拍打着身上的残雪,笑着说:「瑞禾,你也不是小孩子了,难不成还真要我们把初味轩告到衙门,说她们拐带扣押良家妇女不成?」

姜瑞禾这半年来受到夏月初太多的照顾,她怎么忍心因为自己让夏月初再摊上官司,更何况还是这种铁定会输的官司。

她眼里噙着泪,刚要开口说话,有人在人群外围大喝一声:「慢着!」

姜瑞禾惊讶地抬头,只见孙旭手里拿着一迭纸越众而出,安抚地冲她一笑,然后转身冲着姜瑞成跟郭氏道:「谁说姜姑娘跟你们是同一个户册的人?」

334女户

孙旭之所以这么久才来,是因为他特意去县衙找到了当初案子的卷宗以及他出于私心帮姜瑞禾单独立的女户。

本朝的户籍管理虽然跟前朝一样严格,但是比起前朝却人性化许多,其中最明显的就是女户的设立。

若是按照前朝的规矩,女户必须年满四十,无父,无夫,无子方可单独立户。

但是大齐民风开化,女子虽然不能为官,但是出来做事的却不在少数,所以在女户上的要求就放宽了许多。

像姜瑞禾这样有兄嫂在的,一般是不会给她单立户的。

但是严格来说,单凭她哥嫂不顾她有婚约在身就将她卖给人牙子这一条,真要是给她单立户了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孙旭身为县衙的捕头,这点小事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儿。

但是姜瑞禾并不知道此事,她一直以为自己的户册还是跟哥嫂连在一起的,所以刚才被吓得魂儿都快没了。

此时听到孙旭这样说,抬起含着泪的美目看向他,目光中透着希冀和惊喜。

若不是外头天冷,孙旭的脸此时绝对是涨红的。

他忙抽出手中的卷宗,将一份户册交给姜瑞禾道:「姜姑娘,实在不好意思,之前案子审结之后,县衙就给你单独立了女户,只不过后来一忙,我竟忘了把这件事告诉你,也忘记把户册给你带过来了。」

姜瑞禾双手颤抖地接过户册,薄薄的两页纸,扉页上写着户册两个大字。

她翻开一看,里面户主的名字果然写着自己的名字,再无他人。

姜瑞禾反覆地看了几遍,终于确定不是自己眼花,更不是在做梦。

她把户册紧紧地贴在胸前,连着做了好几个深呼吸,眼中此时含着的都是惊喜的泪水。

待情绪平復之后,她拿着户册走到姜瑞成面前,翻开让他看清楚道:「大哥,今后你我再无关联,各过各的日子,你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也不会跟你回去的。」

郭氏大字不识,根本看不懂户册上写了什么,但是大致也听懂了是什么回事,见姜瑞禾举着户册,猛地衝上去抢过户册,三两下就撕得稀巴烂。

姜瑞禾大惊失色,扑过去想要抢回那些碎片。

孙旭一把拦住姜瑞禾,冲郭氏道:「户册在衙门都是有留底记录的,你撕一份衙门可以再开一份,你撕一百份也可以再开一百份,难道你有本事去把衙门里的也一起毁了不成?若非看在你是姜姑娘嫂子的份儿上,单凭你随意撕毁他人户册,我就可以直接把你带回衙门,这个年你就等着在牢里过吧!」

一听说要蹲大牢,郭氏顿时就吓住了,脑子里乱作一团。

她在家可都已经收了人家的聘礼了,若是不把姜瑞禾带回去,悔婚可是要双倍退还聘礼的。

而且这还不单单是赔钱的事儿,于员外在当地可是惹不起的人物,他若是觉得姜家夫妇是在骗婚,那他俩以后怕是不会再有好日子过了。

不过是眨眼的工夫,郭氏心里就把这些利害关係都飞快地过了一遍,瞬间就变了一副面孔。

她哭着扑到姜瑞禾脚边,一边打自己的嘴巴一边道:「妹妹,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猪油蒙了心,为了聘礼应了这门婚事,但是我也是没办法啊,你哥天天出去赌钱,家里早就揭不开锅了,你三个侄儿侄女饿得直哭,你让我这个做娘的可怎么办啊——

好妹妹,你若是不跟我们回去,家里就得赔人家双倍的聘礼,你这是把一家人往死路上逼啊——」

周围人听了这话,爆出哄地一声响,简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若是手里头有臭鸡蛋烂菜叶,肯定都要丢得郭氏满脸了。

「你们把妹妹卖了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是不是把人家往死路上逼?现在还有脸来求人家?」

「就是,要不是夏娘子好心救了姜姑娘,现在指不定遭了多少罪呢!」

「这位大娘,我看你在乡下种地都屈才了,你该去四川唱戏啊,脸变得这叫一个快,川剧大师都得甘拜下风。」

虽然姜瑞成生性懦弱,父母在的时候听父母的,父母没了又听郭氏的,但他到底是个读过书的人,被周围的人这样指责非议,真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偏偏这时郭氏却来拉他,道:「孩他爹,你也来跟妹妹说说啊,说说好话,求妹妹救救咱们一家子!」

姜瑞成涨红着脸,被郭氏拉得身子一歪,嘴唇嗫嚅着,却是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郭氏瞪了一眼自己不争气的男人,继续冲姜瑞禾哭道:「妹妹,你哥欠了那么多的赌债,要债的人天天上门闹事,要是不还钱就把你侄儿侄女抢去卖了啊——你侄儿可是老姜家的独苗,妹妹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你自己的孩子是个宝,难道别人就都是草不成?你把瑞禾卖掉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这些?」夏月初从店里走出来,「你俩该干嘛干嘛去吧,若是继续在这儿闹事,孙捕头和捕快大哥们都在这儿呢,当场就抓你们进衙门!」

孙旭立刻将腰间的长刀抽出来,寒光凛冽地一抖,吓得郭氏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赶紧都散了吧,别影响人家酒楼做生意!」孙旭将围观的百姓都驱散之后,又回头问,「你俩到底是滚蛋还是跟我去衙门?这眼瞧就要过年了,大家都巴不得赶紧回家,这会儿进去可没什么好果子吃!」

几个捕快配合着孙旭的话,抖着手里的木枷和铁链,作势就要上来抓人。

姜瑞成本来就是个怂货,一见这阵势,尿都快被吓出来了,赶紧拉住还不依不饶的郭氏,又是鞠躬又是作揖,连声说再也不敢来闹事了。

看着夫妻俩拉拉扯扯、吵吵嚷嚷地离开,孙旭忍不住啐了一口道:「真不是个男人。」

他说完马上又后悔了,扭头担心地看向姜瑞禾,到底是她亲哥哥,自己这么说会不会惹她生气。

好在姜瑞禾并没有往心里去,只是怔怔地看着哥嫂离开的身影,神情有些落寞。

夏月初却皱眉道:「瑞禾最近当心些,不要一个人出门,不管去干什么,都叫着封七或是阿铮陪你。」

335喜极而泣

夏月初的担心只不过是一种感觉,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是什么缘故。

店里其他人对她的这种担心都有些不以为然。

姜瑞成夫妻俩不过是没什么见识的乡下人,一个窝囊废,一个烂泼妇,也许对普通人来说是很难对付的,但是孙旭已经代表衙门发话了,以他俩的胆子和见识,绝对不敢再来折腾了。

夏月初也觉得大家说得有理,但是心里却总觉得不怎么踏实。

姜瑞禾见状忙保证道:「月初姐,你放心,这几天马上就过年了,我就老老实实待在店里哪儿都不去。」

夏月初这才笑着点点头道:「也许是我想太多了,不过俗话说小心驶得万年船,别太大意了。」

姜瑞禾知道夏月初是为自己着想,连连保证不会单独出门。

闹事的人走了之后,店里继续正常做生意,夏月初列了一张名单,找夏洪庆帮自个儿写了几十份请柬。

她之前就找人算过了,腊月二十八是个极好的日子,打算这天在初味轩摆宴,一来是年底该放假了,大家总要在一起聚一聚;二来是要庆贺自己在厨艺比试中夺冠;三来,就是一直拖着的收徒的事儿。

经过这半年的观察和考验,夏月初对王桦十分满意,这孩子非但在厨艺上很有天赋,而且在为人处世上也颇有几分小大人的意味。

最重要的是,他成长的速度十分惊人,甚至会给人一种,几天不见就又有所成长的感觉。

所以夏月初早就已经决定收下这个徒弟了,之前本来打算在十一月份办拜师宴的,但是因为厨艺比试的事儿,便被挪到年前来了。

不过这样也好,夏月初如今已经拿到厨艺比试的第一名,此时收徒,规格和影响也会更大一些。

请柬发出去之后,夏月初还特意回忆了一下当年自己拜师的仪式,又找薛壮询问了一番,最后将确定好的流程交给王桦,让他仔细看熟,毕竟拜师当天的客人很多,在这上头出差错的话,即便夏月初不在意,也少不得要被被人笑话。

王桦有些激动,虽然之前夏月初就已经告诉他,他已经通过了考验,会被收为正式弟子。

但是只要一天没有拜师,终归还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更何况如今夏月初无论是身价还是名声,都早已不是当年刚从参顶子村走出来时那样了。

王桦在夏月初厨艺比试夺冠的时候是真心为她高兴,但也许他潜意识里还是有着难以抹去的自卑和不安全感,所以当晚他就梦到夏月初对自己说,不会收他为徒,也不会带他去府城的酒楼,让他留在永榆县的初味轩,以后就专门负责早饭这一块活计。

王桦从梦里惊醒之后,不由得唾弃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是心底的担心却是无法轻易消除的。

今天得知拜师宴已经定好日子,还会请来那么多客人,他激动得双手捧着拜师流程单,眼圈瞬间就红了。

「好了,眼看又要长一岁了,就不要哭鼻子了,你以后可是我门下的大师兄了,若是有这么个毛病,为师可是有点为难啊!」夏月初知道他心里激动,便开了个玩笑,随后又道,「我也打发人去给你家捎信儿了,到时候让你娘和兄弟们都过来。」

王桦噙着眼泪狠狠点头,然后抬起胳膊,用力抹去自己夺眶而出的眼泪,哽咽道:「夏娘子,我、我一定不会辜负你对我的教导和期望的。」

夏月初拍拍他的肩膀鼓励道:「不用给自己那么多压力,你的表现一直很好,值得他们为你而骄傲。」

参顶子村那边,陈婶儿接到一封十分正规、看起来就很华丽的请柬,她一个大字不识,老大出去收山货了,两个小的还在私塾没有回来,只得小心翼翼地把东西放在自己装钱的匣子里。

等到晚上吃过饭,两个小的回房做功课去了,她才突然想起这事儿,赶紧拿出来叫王松来看。

王松打开扫了一眼内容,顿时激动起来,大声道:「娘,是桦儿,夏娘子要正式收桦儿为徒了,还要在初味轩举办拜师宴,这是发给咱家的请柬,腊月二十八,让咱们全家都去参加呢!」

陈婶儿一听这话,还没顾得上高兴,两行眼泪就先控制不住地滑落脸颊。

她从王鬆手里把请柬拿回来,翻出一块帕子小心包好,然后整整齐齐地放在自个儿装银两细软的箱子底下。

「桦儿能跟着她,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陈婶儿扯着衣襟擦了擦眼角,继续翻箱倒柜,「正好今年都做了新衣裳,还有桦儿的我也一併做了,只是不知道他如今身量有没有再长,到时候咱们提前一天过去,一併把衣裳给他带过去,顺便再看看有没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对了,还有拜师礼,哎呀,你说我这个脑子,该早就准备下才是,这日子就在眼前了,怕是来不及了啊!」

王松一把拉住急得团团转的陈婶,把她按在炕边坐下道:「娘,二弟的拜师礼我早就准备好了,你就别操心了。」

陈婶儿闻言鬆了口气,紧接着又不放心地问:「你都准备啥了?拿出来给娘看看,你们小孩子家家的,哪里知道送礼上的门道,咱家如今能有这样的好日子,全都多亏了夏娘子,这礼可万万不能薄了。」

「娘,拜师有拜师的规矩,送的六礼也都是约定俗成的,若是送得重了,反倒对夏娘子的名声有碍。」王松见陈婶儿一副将信将疑的样子,只得继续解释道,「我是特意去问过里长大人的,绝对不会错的。」

陈婶儿这才信了,但又有些失落地说:「唉,人家帮了咱这么多,相送点东西都这么难。平时送人家也不收,年节的时候人家送的礼恨不得比咱给的还多,我还寻思着拜师的时候给好生筹办筹办,结果竟然一点劲儿都使不上。」

王松其实心里也一直惦记着这件事儿,听陈婶儿这么说,便道:「娘,之前薛大哥不是让帮忙打听百年老参么,我最近出去跑了不少地方,也把要收百年老参的信儿都给散出去了,若是当真能收到品相好年份足的,也算是咱们帮上点小忙了。」

「如今也只能这样了,这件事儿你可得多上心。」

336拜师宴上的意外

初味轩腊月二十七当日就关门歇业了,门口的大红告示上写着,年后正月十六重新开业。

腊月二十八属于拜师宴跟庆功宴合二为一,邀请的客人比开业的时候几乎多了一倍,所以初味轩上下打从二十七这天就一直在忙。

好在如今人手比当初多了一倍还不止,所以虽然零碎的杂事很多,但在封七和姜瑞禾的指挥下,大家都忙得有条不紊。

陈婶儿一家一大早就赶过来了,怕是天没亮就出门了。但是店里没啥是他们能帮得上忙的,夏月初让他们去陪着王桦说说话,毕竟两边也有一个多月没见了,顺便也许可以缓解一下王桦紧张的情绪。

这天不光是王桦紧张,曹雁辉也十分紧张,因为年后正月十六再开业的时候,就是他独自开始挑大樑了。

今天举行完拜师仪式之后,夏月初还要带着他去各个席面上敬酒,好歹要混个脸熟,以后万一有事也好说得上话。

夏月初当年拜师,虽然主要流程上还是遵循古礼的,但其实大部分繁琐的程序都被简化了。

而经过薛壮添改过的流程又太过复杂,别说是王桦,夏月初看着都头疼,最后两个人商量了一晚上,折中定下来一个既不简陋又不折腾人的流程。

大厅里早就布置好了,一楼的桌椅也都重新摆过了。

二十八的时候,一楼坐的都是初味轩的一些老客人,还有衙门里的捕快,差役之类的客人。

二楼的雅间自然是留给官员们,还有各大酒楼的老闆和县里比较有声望的乡绅员外们。

夏月初这次宴会的主要噱头就是熊掌和熊肉。

当然,熊掌只剩下一个了,所以只有主席面那桌才会有,熊肉倒是多得很,可以保证每个人都能吃到。

薛壮对夏月初要自己掌勺做菜这个安排十分不满,她的手腕虽然已经消肿了,但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虽然骨头没事,但到底伤了筋的,不该这么快就开始做菜。

坚持到最后,还是夏月初退了一步,承诺只有熊掌自己亲自操刀,毕竟这道菜没有什么需要颠勺切墩儿之类的力气活要做。

而且之所以能把县城的大小官员都请到,靠的也是这道在厨艺比试上夺冠的「掌上明珠」的名气,其他的菜便改成她动口指挥,曹雁辉和陶波动手。

腊月二十八这天,还没到请柬上写着的时辰,初味轩门口就已经有客人陆陆续续地登门了。

曹雁辉跟陶波一起,带着二厨们在后厨忙得不可开交,夏月初也在专心准备熊掌,

前头本来是姜瑞禾跟封七负责,但是封七那傢伙也不知道跑到那儿去了,她见客人来了,赶紧安排伙计们上茶、上点心招待着。

好在能够收到请柬的客人,在人品和素质上都还算过得去,所以虽然很多人都在用欣赏的目光打量着姜瑞禾,但并没有人开口调戏或是骚扰,这让姜瑞禾原本提着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

她这边才刚鬆了口气,就见韩双林着急地跑过来,压低声音问:「姜姐姐,之前夏娘子说给二楼上的好茶在哪儿?我在茶水间里没找到。」

姜瑞禾一拍脑门道:「你瞧我这个急性,东西在对面楼上锁着呢!你先去把水烧起来,我这就过去拿!」

韩双林应声回茶水房去了,姜瑞禾快步走出酒楼大门,朝对门铺面的后巷走去。

对门的大门早就扣上门板歇业了,想进去只能从后巷过去。

姜瑞禾刚走进后巷,就觉得脑袋后面一阵剧痛,眼前一黑扑倒在雪地里,瞬间失去了知觉。

后巷的角落里探出一个脑袋,正是之前被撵走的郭氏。

她四下看了一圈,对面初味轩的人都在忙着招呼客人,根本没人注意这边,顿时得意地说:「我说什么来着,今天没白来蹲着吧?今天他们酒楼忙得要命,根本不顾外头,只要这个死丫头落了单,咱们一准儿能的手。」

姜瑞成丢开手里的木棒,搓搓已经冻红了的双手,嘿嘿笑着说:「孩儿他娘,还是你有办法!那咱现在咋办?」

「你先帮我把她拖到里头去,然后你赶紧去买一条被子,再雇一辆车,到时候把人裹上被子往车里一塞,咱们连夜赶回家去,到家就把人往于员外家一送,只要没被他们抓到,到时候咱们就一问三不知,难不成他们还敢去于员外家搜人不成?别说是他们了,就算是县太爷都不敢!」

「好、好嘞,我这就去。」姜瑞成吞了口口水,也不知是冻的还是紧张,说话都有点不利索了。

郭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老娘都不怕你怕个球,真是窝囊废!」

姜瑞成早就被骂习惯了,用脚尖搓搓地上的雪道:「那啥,你、你给我几个铜板,我、我好去雇车。」

郭氏费力地把姜瑞禾往巷子深处不易被人察觉的死角拖了拖,又走出来把地上的雪踩乱,见从外头看不到人了,这才放心地摸出几枚铜板,丢给姜瑞成道:「快去快回,万一被对面发现就不容易走了。

韩双林在茶水房里,水都烧开两壶了,但是却一直不见姜瑞禾回来,而二楼的客人也都相继到了。

他实在不敢耽搁下去,只得跑去后厨找夏月初。

「你说什么?瑞禾去对面拿茶叶一直没回来?」

「是啊,都一刻钟了,咋还用了这么久……」

「她自己去的?」

「是啊,就在对门,这么近的几步路……」韩双林说着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不、不会吧……」

夏月初心道不好,该不会真的出事了吧?

但是她这边灶上蒸着熊掌还走不开,只得着急地吩咐道:「双林,你赶紧赶紧去对面看看,若是找不到人就去找孙旭,立刻派人去城门守着,看能不能把人拦住……」

韩双林此时真的慌了,听完夏月初的吩咐就往外跑,到对面一看,前后门都锁得严严实实的。

他扯着嗓子喊了几声,也没听到姜瑞禾回应,登时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337一路追击

韩双林慌得不行,但好在还记得夏月初的叮嘱,赶紧往回跑去找孙旭。

他刚跑到路上,就跟封七撞了个满怀。

封七一个转身站稳,眼疾手快地抓住了韩双林的后衣领,避免了他摔趴在路上。

「冒冒失失的干什么,叫姜姑娘看到,看不教训你!」封七笑呵呵地说。

韩双林拖着哭腔道:「七哥,不好了,姜姐姐不见了!」

封七的脸色猛地一变,厉声问:「什么叫不见了?」

韩双林飞快地把刚才的事儿说了一遍,封七气得恨不得抽他几巴掌。

「夏娘子说过什么,你怎么让她一个人出门呢?」

「我、我、当时大家都忙得要命,根本没想到这个……谁知道就去一趟对门就、就出事了啊……」

封七也懒得跟他再多说,三步并作两步跑进大厅,找到孙旭,几句话把事情交代了一下,让孙旭赶紧组织人去找,自己跑到后院,从马厩里拉出一匹马,翻身上去就飞快地朝城门方向追去。

他知道姜瑞禾老家的方向,所以奔着西门就直追过去。

一路到了西城门,也没看到姜瑞成和郭氏,他便对城门口的差役打听。

永榆县的差役都跟孙旭熟悉,有些关係好的,偶尔也能跟着孙旭去初味轩蹭顿饭吃,所以跟封七也都算认识。

封七在城门口翻身下马,跟看守城门的差役打招呼道:「李哥,大冷天的在这儿守着,辛苦了。」

「没法子,咱们这种小兵,干的还不都是这种活儿。李差役笑着说,然后又奇怪地问:「不是说你们夏娘子今个儿收徒,你不在店里帮忙咋还跑这儿来了?」

「李哥,快别提了。」封七寻思了一下,没有说姜瑞禾可能是被劫走的,毕竟快过年了,尤其是下面的这些差役们,最不希望的就是遇到什么案子,为了防止他们不提供正确的消息,所以他就胡乱找了借口道,「我们店里的姜姑娘,做事细緻又利落,最得我们夏娘子喜欢了,这拜师宴各种琐事儿全都是她负责的,结果谁知道,她哥嫂上午过来,非说要带她回去过年,一个不留神就给拉走了,如今店里找东西都找不到,库房的钥匙还在她身上呢,这不赶紧叫我过来追么!」

「西门这边出去的人可不多,你说说看,我说不定能想起来呢。」李差役知道孙旭跟初味轩走得近,所以也乐得卖他一个面子。

封七赶紧跟他形容了两个人的大概长相和身形。

李差役回忆了一下,还没等说话,旁边的小兵就凑过来道:「李头儿,我好像见过这俩人,刚才有个牛车出去,检查的时候我掀开车帘看了一眼,里头是一个男的两个女的,就是封小哥说得那对男女,还有一个躺着,盖着一床被子,说是病了,我也没细看,只记得好像插着根银簪子,那花样有些不太常见,看着像个树杈杈……」

封七一听簪子的模样,立刻就知道找对了,连声道:「就是她,就是她没错,多谢小哥,我这就去追。」

他摸出一块碎银子塞给李差役道:「大冷天的,几位哥哥拿去喝碗热酒暖暖身子。」

李差役还没等推辞,封七就一夹马肚子窜出城去了。

姜瑞成跟郭氏平时嘴里没几句实话,但是有一件事他们的确没撒谎,那就是家里真的已经穷得揭不开锅了,外头还欠着外债,若不是及时从于员外那边拿到了聘礼还债,光是催债的就能把他俩逼死。

还完高利贷之后,两个人的手里就没剩下多少铜板了,所以这会儿也只能雇个慢悠悠的牛车,没钱雇马车。

郭氏在车厢里一个劲儿地催:「车夫,倒是赶快点儿啊,我妹子病得厉害,得赶紧回家看大夫。」

车夫在外面吹着寒风赶车本来就冻得要死,还要听她在身后不停地唠叨,气道:「这是牛车,又不是马车,就算把牛抽死它也就走这么快,你要是着急怎么不去雇马车啊?再说了,生什么病在县城里不能看,还非要着急忙慌地把人往外拉?」

姜瑞成一听这话,吓得脸都白了,双腿一个劲儿地哆嗦。

郭氏气得白了他一眼,冲外头道:「大叔,瞧您这话说得,你看我们像有钱人么?我们连马车都雇不起,更没钱在城里看大夫了,不回家还能怎么办?实话跟您说了吧,若不是我妹子突然病了,我们连雇牛车都舍不得呢!」

这话说得倒是合情合理,也挺实在,车夫想着人家家人生病了,就也没再多说什么,只道:「我儘快给你们快点赶,但是你也知道,这牛车,快也快不到哪儿去的。」

「是,是,我都知道,我只是看着我妹子着急,所以说话冲了点儿,您别往心里去。」郭氏的态度变得十分之快,几句话就把车夫给安抚好了,回头检查一下,见姜瑞禾还是昏迷不醒,这才放心地鬆了口气。

姜瑞成提着的心也稍稍放下来一些,赶紧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

「瞧你那点出息!」郭氏看到这样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我也是想不通,就你这个怂样,咋还敢去赌牌?输了还敢借高利贷?老娘跟了你,也是到了八辈子的霉……」

这些话姜瑞成听得耳朵都出茧子了,早就习以为常,此时一隻耳朵进,一隻耳朵出,压根儿就不往心里去。

眼看再拐一道大弯就快到家了,两个人的心情都雀跃起来,到时候只要把人往于员外家一送,以后咋样就跟他俩没有关係了。

就在这个关键时候,一直昏迷着的姜瑞禾突然动弹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呻|吟声:「好、好痛……」

两个人又被吓了一跳,姜瑞成整个人猛地靠在车厢壁上,看着自家妹子的表情,简直就像是看到死人诈尸了似的。

郭氏气得低声埋怨道:「你个没用的玩意儿,打人都不会下点狠手?咋还半道就醒了呢!」

她说着就去捂姜瑞禾的嘴,怕她发出声音被外头的车夫听到异常。

就在她伸手过去捂嘴的时候,车夫突然间猛拉缰绳,牛车猛地停住,郭氏一个踉跄摔在姜瑞禾身上,伸出去的手正好卡在她的脖子上。

338及时赶到

姜瑞禾刚刚恢復意识,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被人掐住脖子,登时无法呼吸。

她喉咙里顿时发出「嗬嗬」的声响,连腿都蹬踹起来。

棉帘子被人一把扯掉,刺骨的寒风随着车夫的呼喊声一起灌入车厢。

姜瑞成后背还贴在车厢壁上,整个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

他也有些搞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郭氏为什么突然要掐死瑞禾?

拦下牛车和扯下车门帘子的,自然就是一路快马追上来的封七。

他一眼看到郭氏骑在姜瑞禾身上,手还掐在她的喉咙上,气得大喝一声:「你这毒妇!」

封七跃上牛车,一把揪住郭氏的衣服,直接把她从姜瑞禾身上拎起来,用力抛到一旁的雪地上。

郭氏摔得哎呦哎呦直叫,半天都没站起来。

姜瑞成见封七的目光转向自己,吓得赶紧道:「我、我自己下、下去,不劳你动手……」说着就连滚带爬地下了车。

封七赶紧去检查姜瑞禾的情况,见她虽然颈间有掐痕,脸色也很不好,但是正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好在没有生命危险,这才鬆了口气。

他靠坐在车厢口,冲姜瑞禾道:「你能不能让人省点心,不是告诉你不许一个人出门的么?家里都快被你吓死了!」

姜瑞禾缓慢地坐起身,摸着被掐得生疼的脖子,又摸摸疼痛不已的后脑,咳了几声才说出话来。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封七看着已经开始逃跑的姜瑞成和郭氏,冷笑道:「还不是你那对好哥嫂,趁你落单的时候把你弄上车了,幸亏我来得及时,不然你就要被你嫂子掐死了!」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但是姜瑞禾听到封七这么说,心里还是忍不住涌起一股悲凉。

再怎么说也是亲生的兄妹,两个人从小到大的感情难道是假的么?

算计自己不成,难道就宁可要杀了自己,也不肯放自己去过几天安生日子么?

封七见姜瑞禾没什么大碍了,这才起身,飞奔过去把跑了半天也没跑出去多远的姜家两口子抓了回来。

他找车夫借了绳子,将两个人捆得结结实实的,然后丢给车夫一串铜板道:「调转车头,回永榆县。」

车夫原本对封七的土匪行为是又气又怕,但这会儿拿到铜板顿时就高兴起来,这些铜板足够自己打两个来回了。

他赶紧牵着牛的缰绳,小心地把牛车掉了个头。

此时到处都是积雪,往乡下去的土路又不够宽,没有点经验还真很难掉头,一个掌握不好距离和力道,车轱辘就会陷入路边的雪里,那样想要出来可就费劲了。

封七追出去之后,孙旭也急忙带着手下的捕快们出来了,分别派往四个城门的方向去找人。

但是孙旭带人出去倒也罢了,薛壮和夏月初作为主人却是走不开的。

更何况拜师的吉时也快到了,夏月初只能把所有的着急都埋在心里,尽量不表现出来。

拜师礼进行的十分顺利,香案上头挂着祖师爷的画像,案子上摆着一本菜谱。

香案上各种供奉的瓜果糕点一字排开,一个锃亮的香炉摆在正中。

吉时一到,夏月初先上前去拜过祖师爷的画像和师父的食谱,禀告自己如今要开山收徒,今后香火有继,传承有序,希望祖师爷和师父保佑师门兴旺昌盛。

王桦穿着一身簇新衣裳,此时明显十分紧张,身体和面部表情都有些僵硬,好在一举一动都没出什么岔子,也顺利地上前上香磕头。

之后便是拜师的一系列流程,王桦要给坐在上首的薛壮和夏月初磕头递拜师帖,送六礼,聆听夏月初的教诲和训诫。

紧接着,王桦收下夏月初给的红包和扎着红绸的锅铲和菜刀,说了几句表决心的话,从今往后便正式成为夏月初的大弟子了。

好在这套流程提前已经綵排过一次了,甚至连说什么话夏月初都是提前准备好的,所以虽然她此时心里惦记着姜瑞禾那边,但是拜师礼还是顺顺利利地结束了,没有出半点儿差错,甚至下面的人都没有发现夏月初有什么异常。

但是王桦跟夏月初朝夕相处了半年时间,对她的神情举止已经十分熟悉,所以总觉得夏月初她今天似乎有些心不在焉,顿时心里又开始有些担忧。

拜师礼成之后,酒楼大厅里一片鼓掌祝贺的声音,夏月初连连客气,说了几句场面话,然后对王桦道:「你去看看曹师傅换好衣裳没有,若是没有催催他,等会儿开始上菜之后,我得带着你俩去各桌寒暄几句,敬杯酒才行。」

正说着,只见孙旭从后门进来,夏月初忙迎上去低声问:「怎么样?人找到没有?」

孙旭摇摇头,但是又说:「刚才西门的人跟我说,他们见过姜瑞成两口子出去,封七已经骑马追过去了,虽然他一个人对付十个姜瑞成都没问题,不过我还是派了几个人沿路过去接应一下,怕你着急所以先回来给你送个信儿。」

王桦在旁边听着,这才知道店里出事了,面上顿时露出忧色。

孙旭拍拍他的肩膀道:「放心吧,我们这么多人,出不了事儿,今天是你的好日子,别为这个坏了心情。」

夏月初见孙旭的神色,想必是不会有什么大事的,不然他也不可能这么轻鬆,心下稍安,赶紧去后厨把已经蒸好的熊掌出锅,熬好酱汁浇上去,叫王桦端着,然后带着他跟曹雁辉往楼上走。

楼上雅间的墙板今天没有全部打开,只把两个稍大的雅间中间通开,弄成一个大一些的屋子,摆着初味轩最大的一张带转盘的桌子,一共可以坐下二十个人。

现在这张桌子边坐着的二十个人,可以说是位于整个永榆县金字塔顶端的了。

即便是知县邓建丰,也从来没跟这些人这么齐全地坐在一起吃过饭。

而今天这些人之所以都来了,自然是为了一尝这次厨艺比试中夺魁的菜品——掌上明珠。

339断绝亲情

夏月初今天做这道菜的时候,并没有进入那天比试时的玄妙状态,但好在已经做过一次,心里也算有底,所以做的也很顺利,若是非说味道上有什么差距,估计也只有廖老爷子那样刁的嘴才有可能尝得出来了。

所以今天的客人们尝过之后,一个个露出惊艷的神色。

尤其是邓建丰,本来就是个好吃之人,熊掌一入口,眼睛瞬间就瞪大了,满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他以前是吃过熊掌的,吃过一次下次便敬谢不敏了,那个味道和口感,着实不如他想象的那样。

今天夏月初做的这道熊掌,却颠覆了他以往对熊掌的全部印象。

即便以前吃过的都是风干泡发的,如今吃的是新鲜的熊掌,难道这其中的差别就会这么大么?

不过他这会儿也顾不得再想那么多了,毕竟一桌二十个人,熊掌却只有一个,不赶紧多夹两筷子,等会儿想吃就只能啃下面的冬瓜了。

夏月初没急着敬酒,等大家将熊掌瓜分一空之后,才带着曹雁辉和王桦过来敬酒。

吃过「掌上明珠」之后,几位以前与夏月初没什么交情的人,此时也是一脸笑意,连连夸讚,说不愧是廖老御厨选出来的第一,果然是名不虚传。

夏月初前世跟着师父见过不少大场面,虽然外部环境不同了,但是许多事儿也是换汤不换药,情商加上经验,让她在人情来往上一直处理得游刃有余。

曹雁辉相对来说性格沉闷,少言寡语。

王桦年纪太小,骨子里又有些难以磨灭的自卑,虽然这半年来一直学着接人待物,但到底还是太青涩了些。

两个人只能手捧酒杯跟在夏月初后面,听着她与客人寒暄说笑,随着她的介绍打招呼,敬酒。

好在夏月初了解他俩的性子,也没有为难他们,带着他们认识了一圈的人,混了个脸熟,说了不知道多少句以后还请多多照顾之类的话,总算是把二楼上的客人们招呼了个遍,两个人下楼之后才发觉,里面的衣裳都已经被汗打透,黏糊糊地贴在身上。

一楼的都是普通客人,用不着挨个敬酒,夏月初刚下楼就先朝给孙旭和捕快们预留的位置看过去,见孙旭虽然不在,但是其他捕快都已经回来了,这会儿正高高兴兴地喝酒吃菜。

夏月初的心顿时就落地了,这就证明姜瑞禾应该已经平安回来了,不然孙旭不可能把人都撤回来。

果然,等她在楼下敬完酒回到后院之后,得知姜瑞禾已经被救了回来,林大夫已经给看过伤势了,虽然后脑和脖子都受了伤,但好在虽然看着吓人,但都还不算严重。

夏月初一进门就瞧见姜瑞禾颈间几个红肿的手指印,登时就怒道:「他们两个疯了么?下手这么狠是要杀人么?」

姜瑞禾赶紧道:「月初姐,我没事……」

「你用不着替他俩解释了,这回必须要让他俩吃不了兜着走!」夏月初气道,「就算你还想把他们当家人,难道他们有把你当家人了么?」

她说着坐在炕沿儿上,探身去查看姜瑞禾脑后的伤,不过此时已经上过药,缠着绑带,也看不出什么端倪,但还是把她气得不轻。

「下手这么狠,还是不是人啊!」

「月初姐,你误会了,我没有想要替我哥嫂说话的意思,孙大哥已经把他们关进大牢了,到时候律法该怎么判就怎么判,他们不值得我心软。」

夏月初闻言鬆了口气道:「幸好,你要是敢替他们求情,那就得活活气死我!」

姜瑞禾眼中闪过一丝惆怅,但她的确不是那种一味屈从于亲情的人。

更何况,如今她跟姜瑞成之间,仅余那点藕断丝连的血脉亲情,也被他这一棍子打断得干干净净。

姜瑞禾自认是个重情义的人,但是,前提是要有情义存在才行。

拜师宴圆满结束,初味轩也要正式开始放假了,夏月初给每个人都包了过年的红封。

当然,不同职位不同资历的人,拿到的银钱肯定也是不一样的,不过夏月初在这上面从来不吝啬,所以大家看过自己拿到的多少之后,全都喜笑颜开,纷纷告辞回家去了。

夏月初本来打算叫善大嫂子一家过来一起过年,但是她们说就在租的院子那边,三口人过年就是了,不过来打扰了。

这样一来,平时热热闹闹的酒楼和院子,就只剩下夏月初两口子,夏家人以及封七、秦铮和姜瑞禾,估计三十儿那天还要加上一个不请自来的孙旭。

夏月初的手还没好利索,薛壮特意叫了两个家就在县城的帮厨,二十九来帮一天忙,三十儿再来一上午,这一天半付双倍的工钱。

一来想着工钱高,二来估计也是刚过完年还要回来继续做事,所以两个人都答应的很痛快。

姜瑞禾虽然还伤着,但是根本闲不住,脑袋上还缠着绑带就跑前跑后地张罗准备。

夏月初估计她是想让自己忙起来好不去想家里那些糟心的事儿,问过林大夫说只要别干重活就没问题之后,便也由着她去了。

一转眼就到了大年三十儿当日,城里的铺面已经都关门歇业了,大街小巷都充满了过年的气氛。

即便是平时再莽撞急躁的人,今天也都穿上最体面的衣裳,满脸堆笑。

巷子里到处都是怀揣着鞭炮的孩子,大家凑做一堆,在巷子里追跑打闹,时不时点着一个小炮,丢到一边去听它「噼噼啪啪」地炸开,立刻便大家一起鬨闹起来。

平安今个儿也早早穿上了新衣裳,身前挎着一个吴氏给缝的小兜兜,里面装着给他买的鞭炮,手里还抓着刚出锅的蜜三刀,不顾娘亲追在后头叮嘱,撒腿就跑出去找小伙伴玩儿去了。

两隻傻狗今天却一反常态,丝毫没有平时昂首挺胸的威风模样,两隻都被此起彼伏的炮声吓蒙了,全天跟在夏月初身后,撵都撵不走。

后巷不知谁家放了一大串鞭炮,两隻傻狗立刻蹿到夏月初脚边,用脑袋使劲儿地往她腿上拱。

夏月初无奈地蹲下身,点着两隻的脑门道:「怂成这样真的好么?以后还指望你俩保护我呢!」

340过大年

这是夏月初第一次在古代过年,不过境遇已经跟刚来的时候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会儿因为手腕的伤,她被全家人当个瓷娃娃似的供着,只好带着两隻胆小狗,看着家里人来来回回地忙碌。

吴氏带着刘氏正在做炸货,按照家里面的习俗,因为平时都不舍得用油,所以只有到过年的时候,家里才会舍得用大半锅油,做些炸制的麵食。

用过的油自然也不可能倒掉,会滤掉渣滓,倒入一个瓦罐中留着做菜用。

如今日子好了,自然不用这样节省,但是一到过年就要准备写炸货的习惯还是被吴氏保留下来了。

原本在家的时候,对这项习俗最为捧场的就是平安。

每到过年做炸货的时候,平安就在旁边转来转去,等着食物出锅。

即便吴氏和刘氏都怕他被油烫到,不断地赶他,但他还是百折不挠地再凑上来,直到嘴里被塞了几块新出锅的炸货,手里再被塞上一把,才会心满意足地离开。

但是今年,平安老早就带着薛壮给他买的鞭炮出去玩儿了,这让吴氏心里不免有些失落,炸麵食的时候,时不时将目光投向门口。

夏月初见状,招呼夏瑞轩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夏瑞轩听罢,一脸的不情愿,低声道:「姐,我都多大了,你说的都是平安那种小屁孩做的,我都这么大了,还去做这种事,会被人笑话的。」

夏月初坐在后厨角落的一个高凳上,手里拎着肉干,逗弄着两隻胆小的傻狗。

听他这么说,抬脚轻踹在他的屁股上,笑嗔道:「你现在也是个小屁孩,快去,大过年的,让娘高兴高兴。」

夏瑞轩没法子,只能瞅准一个刘氏离开的空檔凑上去,笑着说:「娘这锅炸好没?我都跟旁边等半天了。」

吴氏没想到小儿子竟会来讨吃的,但惊讶过后立刻眯着眼笑起来,从锅里捞了几个火候差不多的小麻花,控控油放在一旁的盘子里,塞给他道:「都多大的人了,还过来讨嘴吃,也不怕被人笑话,拿着,上一边儿吃去,小心烫嘴。」

夏瑞轩端着盘子回到夏月初身边,也拽过来个高凳坐下,嘟囔道:「我就说嘛,娘都笑话我呢!」

夏月初却只是看着吴氏,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没有说话。

夏瑞轩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吴氏此时虽然还是原地不动地站在油锅前,但是眉眼之间那股淡淡的失落却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温柔的满足。

他抓了个小麻花塞进嘴里,咬得咔吧咔吧响,引得两隻狗崽子一个劲儿地抬头看他。

冬日的阳光透过窗纸照进灶间,只余下淡淡的光亮,给眼前这幅岁月静好的动态图镀上一层美好的光晕,让人恨不得时间能够停在这一刻。

年夜饭是从下午就开始吃的,夏月初不顾众人反对,还是让夏瑞轩给自己打下手,做了几道菜。

薛壮带人在堂屋支起一张大桌子,不多时就摆上满满一桌子的菜。

夏月初叫秦铮从地窖里拿出两坛子酒。

一坛是男人们喝的烧刀子,一坛是给女人们喝的五味子酒。

作为大家长,夏洪庆坐在屋里,看着家人都挂着笑容地忙来忙去,再看着一桌子丰盛的年夜饭,想到去年过年时家里冷清凄惨的样子,简直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大家全都落座之后,夏洪庆端起酒杯提酒道:「今年,尤其是下半年,对咱家来说,简直就是翻天覆地的改变,日子越过越好,全都扩亏了大壮和月初,所以今天这第一杯酒,我敬你们两个。」

薛壮和夏月初都没想到,夏洪庆的第一杯酒竟然会敬小辈,但是家里其他人却都是一脸的赞同。

两个人赶紧端起酒杯,放低杯口,跟夏洪庆碰杯后一饮而尽。

「岳父,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日子以后会越过越好的。」薛壮一般时候,都还算是个少言寡语的人,甚至连平时朝夕相对的夏家人也都是这样觉得。

只有夏月初才知道,薛壮那副看似正经严肃的面孔下,究竟有一颗多么闷骚的心。

不过夏月初酒量不好,一杯度数不算太高的五味子酒下肚,脸颊立刻就红了,人也稍稍有点发晕,不敢再喝,赶紧趁空吃了几口菜垫垫肚子。

好在这是家宴,喝多喝少也没人强求,所以小辈轮流敬过酒之后,大家便都随意起来。

年夜饭吃过之后,大家把碗盘收拾下去,吴氏搬来一大盆饺子馅儿,然后开始揉面。

大年三十儿不但要守夜,子时还必须要吃饺子,但是这么一大盆饺子馅儿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

「咱们这么多人呢!多包点冻起来,初一、初三、初五都得吃饺子,等十五的时候咱再包新的。」吴氏一边和面一边道,「往年家里穷,买不起肉也买不起白面,只能少包点儿,每人吃一两个意思意思,今年日子过得好了,饺子也能敞开来吃了。」

夏月初闻言笑道:「娘,那你该多拌几种馅儿才是,就这么一种馅儿,连着吃几天,还不得吃腻了。」

平安立刻嚷道:「姑姑说的不对,饺子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了,不会吃腻的!」

夏月初弯腰刮刮平安的小鼻子道:「你往年还最喜欢吃奶奶炸的麻花和套环呢,今年怎么不围着锅等着吃了?」

其实这个道理简单得很,往年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平时吃糠咽菜的,肚子里半点儿油水都没有。

但是今年下半年,大哥一家来了城里,都是跟着店里一起吃喝,虽然不是每天大鱼大肉,但是在夏月初的安排下,绝对是荤素搭配,兼顾营养和美味。

所以这些往年视作珍馐美味的东西,对平安来说,自然是没有那么大的吸引力了。

只不过对于过了年才七岁的平安来说,这个问题实在是太难了,他歪着头想了半晌,也没想出来答案,反倒惹得一屋子大人都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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