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於曾在後g0ng做小伏低的日子,成为吏部尚书继室夫人之於宋禕,等於每天皆可活得随心所yu,不必再唯恐得罪皇后或建安君。尽管宋禕对吏部尚书阮孚,并无她对先帝司马绍那种如痴如狂的热情,却另有一种可依可靠的温情,足以令她甘愿陪伴阮孚,共渡朝朝暮暮…
阮孚大多数日子都要到吏部官署去办公。宋禕送他出门以後,首先听取管家老罗简报,取决一日之内要指定仆婢们完成哪些家务事。宋禕知悉,阮尚书府在阮孚丧妻後没有nv主人的六年内,曾让老罗全权管理仆婢。有鉴於此,生x随和的宋禕尽量按照旧规行事,只是设法节省开支,可又分毫不减下人的工钱。阮尚书府的老管家与仆婢们皆始料未及,阮大人新娶的年轻美眷虽曾是後g0ng妃嫔,享受过g0ng廷富贵,却很有心以俭约律己、以宽厚待下!他们不约而同都在人前人後称赞新夫人贤慧。
宋禕除了克尽贤妻的义务以外,也有很多闲暇练习吹笛子。她既有音乐天赋,就还另外研读阮孚的亡父阮咸所遗留之月琴乐谱以及指法引言,自行0索着学会了弹奏阮咸生前利用圆形秦琵琶有别於梨形琵琶所改造的四弦月琴这种乐器到了後世即以阮咸或阮琴为名。
每当阮孚在傍晚从官署回家,总会一进门,就听到悠扬的乐声,而浑然忘却一天的辛劳。同时,晚餐也差不多准备好了。宋禕很注意阮孚的喜好,晚餐一定以阮孚ai吃的菜肴为主来变化菜se。
至於宋禕本身,则还是如同刚入住阮尚书府时一样茹素。她发愿要吃整整一年纯素、之後终身花素,以纪念先帝。阮孚也不予g涉。阮孚天x豪放不羁,不但本身在日常生活中不拘小节,也很肯予以妻子空间,从不反对宋禕想做的任何事情。
宋禕的观念也很开通。她向来认为夫妻应当尊重彼此婚前的习惯,何况夫君年长许多,就更觉得不宜加以约束。宋禕从不为生活琐事唠叨阮孚,让阮孚很高兴再娶後仍像单身汉一样逍遥自在。宋禕唯有对阮孚饮酒往往过量这一点,会为了他的健康,而在私下柔声规劝。但在阮孚宴客时,宋禕就不会在他朋友面前提醒他少喝一些,以顾到他的颜面。
阮孚素来好客。目前家有值得炫耀的娇妻,更使得他常在放假的休沐日请客。由於晋朝流行玄学清谈,不太讲究儒家礼法,阮孚开家宴都让宋禕出来招待男宾客,倒也无人批评不合礼教。宋禕总会吹笛子或弹四弦月琴,以娱乐嘉宾。每一次,她的表演都yan惊四座。
有时候,宋禕在阮尚书府家宴席间吹奏笛子时,会恍然忆起曾在王将军府吹过同一首曲子,而感触当前的夫人地位与过去的小妾身份,真有天壤之别!宋禕记得,从前王敦那些朋友们投过来的轻狎目光,总像是在打量王敦的一个nv奴或宠物;相形对照,阮孚的好友们则都表现出了对待nv主人应有的庄重态度。
在阮孚身边,宋禕不止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正妻名份,也不乏情趣。阮孚总在休沐日排满了活动,凡是没有宾客上门的休沐日,只要天气许可,阮孚就会带着宋禕出门,或许在城内逛街购物,或许出城去游山玩水。宋禕有生以来首次爬山,乃是随同阮孚攀登锺山;太守史畴招待,在史太守府借住了一夜。
史畴有个绰号叫做笨伯,并非意指他愚笨,而是点出他t型笨重。晋朝的“笨”字用法在於形容肢t动作不灵活,无关智力。史畴就是头脑还算聪明,但举止笨拙的一个中年大胖子。他的夫人则恰恰相反,虽生过五个孩子,并且年过四十,却还是甚为jg瘦,站在笨伯的肥壮躯t旁边当然更显瘦。
笨伯史畴很ai吃,也很懂得吃。他嘱咐厨子摆出了一桌道地的江西名菜待客。桌上的大菜包括藜蒿凉拌腊r0u、辣酱汁j丁、粉蒸猪r0u片、鱅鱼头烧豆腐,配上瓦罐慢炖的茶树菇排骨汤,每一样都香腴美味。
席间,史畴注意到了宋禕专挑腊r0u之间的藜蒿、鱼头r0u底下的豆腐来吃。不过,史畴不予置评,只顾与旧识阮孚畅谈。
史畴建议阮大人离开豫章之前,一定要带夫人到豫章城外的梅岭去游覧,才不枉来过豫章一趟。原来,梅岭不但以满山梅树闻名,而且根据民间传说,梅岭的洪崖上那五口井,乃是h帝时代乐臣伶l退休後所挖凿。伶l汲取洪崖的井水来熬煮草药、炼制仙丹,终致羽化登仙…
“阮大人的新夫人既然擅长吹笛,阮大人怎能不带她去参观音乐始祖的遗迹呢?”史畴殷切劝道:“再说,梅花的花季在平地虽然差不多过完了,但是梅岭地势高,山上b较冷,就还有不少梅花还开着。即使只去赏梅,梅岭也值得去,何况还能凭吊伶l!若非明天不是休沐日,我得去衙署,我可还真想奉陪阮大人伉俪上梅岭啊!”
“假如史大人能亲自带我们上梅岭,那就太好了呀!”阮孚含笑回道:“只可惜不能耽误史大人的公事,我们只好自己去了。只要明天不下雨,我就带拙荆先到梅岭上走走,再回头来继续南下。”
宋禕在旁听着,不知怎麽,内心顿生一种不祥的预感!於是晚餐过後,夫妻二人在客房中独处时,宋禕私下表示:最好不要耽误赴任的行程。
“那你不用担心!最多延误两个时辰而已。”阮孚气定神闲分析道:“即使晚几个时辰,甚至晚一天到广州,也无所谓。刺史是从事监察的官员,不必做行政工作,不像行政官员天天要管民间事务。换句话说,广州刺史算是闲差。我就是想做一份闲差,才好多一些时间陪你。另外,你听我跟好几个朋友讲过了嘛!因为你开始弹奏先父的月琴,所以我日渐萌生了一个构想,希望把先父的乐谱,还有谈论音乐的文章都整理出来,编成一本书。我在广州会b较有空,正好可以请你陪我一起编纂先父的作品。“
“嗯,编纂乐谱,我应当帮得上忙。”宋禕点头赞同道。
“你当然帮得上忙!”阮孚欣然笑道:“先父要是泉下有知,必定很高兴我娶了你这个音乐奇才,无师自通学会了弹奏他改良的四弦月琴,反倒是我并没遗传到他那麽多音乐天份。对了,话说回来,难道你不想去瞻仰音乐始祖的成仙之处吗?我可为了明天早晨要带你去,才有意避免宿醉,今晚少喝了几杯。早知道你不要去,我方才还不如跟史大人喝个痛快呢!”
宋禕得知了阮孚的心意,就自觉不宜再主张不去了,而柔声致谢:“感谢郎君如此为妾身着想!既然晚几个时辰到达广州也无妨,那只要明天早晨天气还不错,我们就去梅岭一游吧!”
这时候,节气正值雨水,加上最近这几天都多少下了一些雨,未免使得宋禕暗自认为:明天多半是个雨天。然而,次日一早她睡醒时,却睁眼瞧见金光闪闪的朝yan照进窗来。
夫妻俩刚刚起床,史太守府的一名丫鬟就前来禀报史大人已经出门办公去了,并且用托盘端来了两碗葱油拌米粉、一碗r0u饼汤江西的r0u饼等於打扁的大号猪r0u丸,以及一碗咸豆花羹,作为贵客的早餐。宋禕这才想到,自己吃素应是让史大人察觉了,才会交代下人分送荤素两种不同的热汤。宋禕未免由衷感谢史大人的细心。
早餐後,夫妻俩向史夫人告辞,接着呼叫侍卫把行李放上马车,就乘坐马车抵达梅岭山脚下。阮孚吩咐马车夫和骑马护驾的两名侍卫都待在山径旁边的空地上等候,只带宋禕走上了山径。阮孚脚踏他喜ai的登山屐,宋禕则唯恐在初春时节穿木屐会太冷,而穿着略厚的平底靴子。另外,宋禕也因怕晒而戴着帷帽。
他们俩皆不知,阮孚所穿的登山屐,後人称为谢公屐,很多後人都以为是谢灵运385-433所发明。然而事实上,史书只记载谢灵运ai穿这种木屐登山,并未提及创新。由此可见,登山屐在谢灵运的生年之前即已存在。
阮孚b谢灵运早生一百零六年,却也总在登山时穿着类似的包头木屐,下面有能够拆卸的前後两齿。遇到陡峭的斜坡时,即可把前齿拆下来踩上坡,或把後齿拆下来跨下坡。
梅岭山径在接近山脚之处坡度不大,阮孚就尚未卸去登山屐的前齿。他牵着宋禕的纤手,两人并排,徐徐前行,也观赏小径两旁梅树枝头在花季将尽时尚存的零星花朵。
忽然间,阮孚叫出了一声啊!宋禕连忙问是怎麽回事?
“肚子好痛!”阮孚蹙眉抱怨道:“大概是昨晚还有今天早上都吃太多了,不消化。”
“那,我们要不要下山去?”宋禕关切问道:“我们走了没多远,很快就回到山脚下了。山脚边有厕所。不如赶快下山去吧?“
“下山恐怕来不及了!”阮孚忍痛答道:“这腹痛太厉害了,像是急着要泻肚,得要到草丛里去将就一下。还好我随身带了几张草纸备用。”
说着,阮孚就独自匆匆走进了山径一旁的草丛。他很在乎宋禕的观感,不想给宋禕看到丑态,而快步绕到了附近最粗壮的一株大树背後去,好让树g挡住宋禕的视线。
宋禕坐到了山径另一侧的一块巨岩上等候。她虽没带沙漏计时器,却意识得到时间流逝,而感觉得到已经等了一刻多钟,但阮孚还没回来!她不禁越等越焦急…
心急的宋禕正在考虑要不要过去看看是怎麽回事,就听见“啊————”一声长长的惨叫!她吓坏了,赶紧往阮孚的去处奔跑。所幸她脚上穿的是靴子,否则木屐没有後跟,容易下坠,必会妨碍跑步。
宋禕跑到了大树另一边,首先望见一名男子奔窜过草丛远去的背影,随後一低头,才惊见阮孚俯倒在血泊中,背部中了一刀!大刀的锋尖仍陷於阮孚的背脊里。宋禕当下大惊失se!
“郎君!”宋禕惊喊,随即扑上前,扶起了阮孚骨感的肩膀。
阮孚努力睁开了双眼,一见宋禕,就挣扎着说道:“答应我,无论如何,你,都要活下去!”
“请别费力说话!我去叫人来背你下山找大夫!”宋禕庆幸阮孚还活着,急着要救他,以致不回应他的话,只管请他撑着,就飞奔下山去求救了。
稍後,阮孚的两名侍卫之一将他背下了山,放上了马车。宋禕在豫章城人生地不熟,唯有返回史太守府求援。
阮孚的侍卫将他背进了他和宋禕住过的客房,放在床上俯卧。他背後所中的大刀照样深陷皮r0u,无人敢拔。史夫人派人分头去延请大夫、禀告史大人。不消多久,大夫就赶来了,史畴也回府了。
大夫小心翼翼从阮孚背部皮r0u间取出了刀锋,却止不住如同泉涌的血ye。在众人面前,大夫摇头叹息道:“很抱歉!失血过多,实在回天乏术!”
宋禕听了,顿觉眼前一黑,当场晕了过去。
醒来时,宋禕发现自己躺在另一间客房的床上,也瞅见瘦削的史夫人坐在床沿。
“你终於醒了!”史夫人温存嗟叹道:“你还年轻,要节哀顺变啊!”
“阮大人呢?”宋禕一时之间没听出史夫人的言下之意,急切问道。
“这,阮大人他———”史夫人略带艰涩答道:“他已经不在了。”
“什麽?”宋禕拒绝相信,惊恐叫道:“怎麽会?不会的!今天早上他还好好的!”
“大夫说阮大人失血过多。你昏倒之前,亲耳听见的呀!”史夫人无奈回道:“我家大人已经为阮大人买了上等棺木,就等你做主,看是要尽快在当地安葬,或是要护送灵柩回京。”
“我————”宋禕哀泣着,差点发不出语音来,但勉强哽咽道:“他带我去过京城北郊的阮家墓园。我想,他会b较喜欢自己家族的墓园。”
正是为了要让阮孚得以长眠於阮家墓园,宋禕尽管悲痛伤身,却只在史太守府休养了两天,就强自打起jg神来,准备送棺返京。这一天恰逢休沐日,史畴在家。宋禕与史夫人话别後,就依照礼俗,到史畴的书房去向他辞行。
不料,史畴单独面对宋禕,竟然压低嗓门说道:“等你回到了京城,办完了葬礼,安心休息一阵子以後,欢迎你随时再到豫章来。”